第3686章 玉枰弃卒冷言定,寒刃惊帅孤旗寒(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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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6章玉枰弃卒冷言定,寒刃惊帅孤旗寒

荆州。

襄阳西郊,王氏坞堡。

夏天雨水,总是带着一种沉闷的气息,不够通透。

既没有春天的润,也没有秋天的爽,就象是粘稠的血,浸润着坞堡高耸的砖石墙体。

在坞堡高墙之内,在王氏精致的小园里,翠竹在雨丝中摇曳,亭台楼阁半掩在雨雾之中。

这里是琅琊王氏在荆州的根基,虽不及徐州祖地恢弘,却也处处透着士族大姓的清雅与矜持。

亭中,王弘宽袍缓带,指尖轻叩着石案,正与几位同族子弟及城中名士清谈。

案上温着酒,几碟精致的点心几乎未动。

在些许经文杂论之后,话题不可避免地又回到了襄阳周遭日益紧迫的战事上。

‘这曹子孝确为名将,’一位年长些的族兄呷了口酒,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点评,伸出手指指指点点,似乎是要点在曹仁的脑门上一般,‘这困守孤城,竟还能南北转进,连挫骠骑数部,着实不错若非骠骑各部颇为精锐,怕是早被他寻得破绽了,一举击破了’

‘哼,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王弘微微扬起下颌,亭外一些雨雾打湿了他额前几缕发丝,更衬得他面庞如玉,只是那眼神里透着一股超然的淡漠,‘骠骑大军将帅如云,斐子渊虽未亲至,然兵锋所指,岂是区区一城能久守?曹孟德,这大河南北皆需防守,恐怕是啊哈,这襄阳啊,败落恐怕只在旬月之间’

王弘身上没有任何的职位,但是说起骠骑大将军,以及当朝丞相之时,依旧是直呼其名字。而且称呼斐潜曹操姓名之时,还会微微翘起鼻孔来,似乎是在表示怎么,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有什么不对?

王弘顿了顿,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值此危局,我等士族门第,首重者为何?乃血脉传承,门楣不坠!城外那些田庄丶佃户,乃至依附的部曲,不过是身外之物,皆为随时可以割舍之“卒”罢了,当弃则弃。’

这是在高傲的士族子弟当中,习以为常的理论。

‘弃卒总是难免的’。

‘难免’意味着绝对丶无法避免。

这本身就犯了绝对化的错误。

在现实中,许多困境丶牺牲并非完全不可避免。它们往往是特定决策丶资源分配不公丶信息缺失丶短视行为或人为选择优先保障某些群体利益而牺牲另一些群体的结果,所以将‘弃卒’归咎于什么政治或是战争的所谓‘必然’,很明显就是推卸责任丶合理化不公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是这借口,很好用。

‘王兄高见!’旁边一个年轻士子立刻抚掌附和,‘易有云“亢龙有悔”,当舍则舍,方为上策。些许部曲仆役,死则死矣,战后以财帛招募,不过旬日之事。若为保全这些微末之物,累及宗族根本,那才是愚不可及。’

‘卒’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弃卒’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冷酷的物化。被牺牲的是活生生的人,是有家庭丶情感丶尊严和梦想的人。

轻描淡写地说‘当舍则舍’,是士族子弟对下层百姓生命价值的极端漠视。

‘正是此理!’另一人也接口道,‘昔日先祖避祸,亦曾弃卒保车,方得保全琅琊王氏一脉清流。如今情势,何其相似?城外若有流民骚动,或曹军丶蔡氏残部袭扰,便令部曲首领陈忠率其部死守庄园。一则拖延贼势,二则显我王氏忠义。我等只需紧闭坞堡,凭此高墙深池,静待尘埃落定即可。’

每个人似乎都认同‘弃卒’,并且觉得理所应当。

这种将或个人或群体的冷酷选择,伪装成一种自然规律,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遮羞布下,巧妙地将决策者的责任摘除,仿佛牺牲是‘命运’而非‘选择’。

毕竟当下说这话的士族子弟,往往站在安全的高地,享受着时代提供的保护或红利,却对承受代价者指指点点。他们感受不到‘卒’的痛苦和绝望,其言论充满了无知丶傲慢和残忍的优越感。

王弘轻笑一声,带着点文人的天真,‘正是如此骠骑军破城在即,届时我王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非更显识时务?’

亭中响起一片矜持的附和声。

王弘嘴角微翘,似乎很满意自己‘识大体’丶‘有决断’的言论得到共鸣。他目光掠过亭外雨幕,望向远处庄园的围墙,那里有家兵值守,身影在雨中显得模糊而渺小。

在他眼中,那些家丁私兵部曲,不过是一道道会移动的屏障,与这亭台楼阁丶翠竹假山并无本质区别,都是王氏门楣的附属品。

不用提及,不用说明,不用强调,不用重复。

卒子随时都可为大局牺牲,也应该去牺牲。

然而,王弘等人从来没去考虑过,如果认定牺牲是‘难免的’,‘弃卒’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会失去反思和改进的动力。也就自然不会去追问,去反思,去一遍遍的扪心自问,‘为什么是这些人被牺牲?’

‘是否有更好的方案?’

‘制度框架是否有什么缺陷?’

‘’

此时,坞堡侧门外一处简陋的营房里,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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