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苦瓜(2 / 4)
好,面色从青白渐渐转得微微发红了。
林闻安给先生喂了水,又把秽物收拾干净,见他呼吸平稳,出了一身汗,搂着也哇哇吐了的肥猫,汗津津睡去了。
他暂且松了口气,又赶忙转到如意的门外。没多犹豫,生死之际无关礼节,他端着热水和热帕子便推门进屋。如意方才便已发热,且是几人中烧得最厉害的,但她一直没有呕吐,意识也还有几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就他方才离开那一小会儿,她已从侧卧变成了俯趴在床榻边的姿势,两只手还在空中一下一下地乱抓,像在拈空中飞舞的什么,嘴里仍在说胡话,什么好多好多金子啊,我抓我抓………
他坐过去,将快翻到床底下的如意捞回来,想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她却东倒西歪,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
林闻安下意识挣了挣,却又被她藤蔓般缠得更紧,整只胳膊都被扯到了她怀里。
“二叔,你怎才回来呢?“她奋力将他胳膊往怀里搂,垂着眼睛,含混而不满地吐露着,声音很轻很轻,“你一去那么些天,我都有点想你了。”林闻安被迫倾身相就,用没被她夺去的胳膊撑在床沿上,免得被她扯得彻底倒在她身上。但他离她实在太近了,鼻尖萦绕着发热带出来的些微汗气,烛人在她面庞上镀了层淡淡的光。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连她烧得酡红的面颊上那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辨,还有她那双虚浮地望向他的,好似被高热蒸得水雾朦胧的眼眸。他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想我?”
顿了顿,他垂下眼睫,声音更低地追问:“为何?”夜风徐徐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将两人的衣袂与发都吹得扬起又落下,林闻安在风中凝望着她,已枯竭已久的心如被投入温水中般,微微发烫、发紧。谁料他这话便像开闸放水似的,如意的眼泪忽地夺眶而出,指着他鸣呜哭道:“你不晓得吗?因为就咱俩儿是没娘疼又倒霉的小苦瓜。一枝藤上两只瓜,你在,我就觉着有个伴儿;你不在,家里就只剩我一只苦瓜了。孤孤单单的苦几更苦,你懂不懂?”
袖子一阵湿润,林闻安叹了口气。
发烫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还认真和吃错东西而说胡话的人谈起天来了。“二叔。“她又含糊喊了他一声,眼皮已经渐渐沉下来,她像汪汪似的,低下头来,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臂,“你总归比我强些,不像我……”她的声气儿津渐弱下去,像炉子里烧尽将熄的火点,“我很想外婆……可我…见不到她了……”外婆?林闻安一怔。她小时候是在外祖家养过几年,但那会子她才丁点大,没想到她竞还能记得这般真切,还一直心生怀念。他略想想,如意的外祖母…的确已过世好些年了。
确是见不到了。
她说完这句,喃喃地喊了几声外婆、阿婆,终于再没力气闹了,因倦合上眼,身子骨一软歪在他臂弯里,竞就这般睡了过去。林闻安长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将人重新好好地摆正,胳膊贴着裤缝,连脚脖子也并拢,再严丝合缝地盖好被子。起身,目光往下一撇,顺带弯腰将她的鞋也对齐摆正。再次直起身来,他轻呼出一口气,就方才这么一会儿,他后背都汗湿了。盯着袖子上那一大块儿泪痕看了会儿,听见一阵动静,他又看向床榻,方才他仔细盖好的被子和摆好的端正睡姿全白搭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姚如意已自发往里头一滚,不仅踢掉了被,还将长兔子用两条腿夹住,再用两只胳膊将它的脑袋抱在胸前,手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兔子的长耳朵。林闻安忍了忍,杵在床榻边看了一会,摇摇头。罢了,她怎么舒服怎么好。
便转身出门去取绿豆水,忽听得院墙外急切的车牯辘声碾得石板路噔噔响。再一听,丛伯已大呼小叫,领着太医和兽太医急哄哄地进来了。得救了。他这时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也赶忙迎了出去。姚如意哪晓得是菌子闹的,吃着吃着,恍惚间觉着人都轻飘飘飞起来了,好似做了场大梦。她先是梦到了二叔回来了,但后来怎么了,又不太记得,只记得二叔脸上、身上都有很多彩色会蹦挞的小人儿到处跑。叽叽喳喳,还难抓得很。
很快,她又忽然换了个梦,梦到了外婆。
她稀里糊涂又成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她是慢慢才发觉的,她应该是回到了那天。回到了来到书里之前,
那日,她因术后并发症死去,弥留之际,她甚至还有意识、有听觉。氧气湿化瓶在咕嘟咕嘟响,姚如意半阖着眼,费力地张嘴呼吸着,可凝在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却已越来越少。
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呼吸正在变得微弱。她还清晰地听见旁边医生在飞快地吩咐给她推什么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尼可刹米、碳酸氢钠…这应当是她人生最后一刻欠下的药单,但还是没用了。声音在远去,不管是监护仪发出的声声嗡鸣、还是外婆紧张询问医生的声音…都好似随风远遁了一般。
她只能努力的,在浑身碎骨般的剧痛下,眼睛直瞪瞪地睁着。她想着什么呢,她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害怕眨眼,怕一眨眼便再也睁不开了,她很想看婆最后一眼,可惜,即便是梦里,她此时的眼神也已半散而无法聚焦。“如意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