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散(2 / 2)
不远处的石阶下,钟惟安和左丘锦正并肩走来。
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公服,与钟惟安穿得平整不同,左丘锦的公服衣领扯得微松,不停摇着折扇,他目光扫过刑狱大门时,先落在了屠月身上:“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刑狱?”
钟惟安眉峰微蹙,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
屠月垂着眼睫,回道:“老仵作这几日验尸忙不过来,喊我过来帮衬着止匕〃
她说着,抬眼时,目光恰好撞上钟惟安的视线。钟惟安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是懂药理的?”屠月眼中浮起困惑之色,像是没明白钟惟安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缓缓点头:“幼时跟着家中长辈学过些,会辨认些草药,懂点基础的药理方子,算不得精通。”
钟惟安垂着眼睑思忖了片刻,说道:“凌风在安济坊,你懂药理过去帮下他。”
屠月愣了愣,没有立刻应声。
“那些从金乌巢救出来的少男少女如今都被安置在安济坊。“安济坊是汴京城中设立的一处救济之所,与慈幼院等地相似,左丘锦适时补充道:“他们身上的外伤倒还好治,难的是他们都被灌了金乌巢的汤药。”屠月:“汤药?”
左丘锦目光沉了沉,金乌巢的那群婆子管汤药叫忘忧散。凌风发现里面掺了曼陀罗、天仙子,还有些毒菌。
金乌巢所谓的调教,就是将忘忧散喂给那群少男少女,服用后让他们陷入幻觉或者昏睡,便于灌输其他记忆,直至记忆都变得混乱不清,最后什么都记不得。
这些还只是对那些被送到醉花阴馆等地少男少女们的手段。若是被挑选进金乌教训练,不仅要被喂忘忧散,还会让他们不停进行恶斗。如果有人反抗逃跑,那就要遭受极端惩罚,被关进完全黑暗、狭小的地方,在烈日下罚跪,让其他的人围观参与对这个人的殴打与羞辱。在不断地驯服与模糊记忆下,让他们变得麻木,主动遗忘过去,对金乌教变得恐惧又忠诚。
左丘锦:“被救出的那些人,或多或少的都被喂了忘忧散,有的陷在幻觉里胡言乱语,有的呆愣愣的,有的则是哪怕身边没有一丁点儿动静都恐惧地安定不下来,凌风试了好些方子,都还没见效。”屠月越听眉心蹙的越紧:“好,我现在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安济坊。
厅内厅外的空地上都铺着草席,孩子们或躺或坐。有些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眼神里满是惊恐,有些双目空洞地望着天空,嘴角挂着无意识的傻笑。屠月推开木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她继续往里走,刚踏进厅内,就看见东侧一角围了一圈人。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大娘正紧紧抱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挣扎着挥舞四肢,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哭喊,声音嘶哑:“别抓我…我不喝…我不喝那药…凌风跪在小姑娘面前,手里捏着几根银针,额头上满是汗珠。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小姑娘挣扎的动作,将银针精准地刺入她的几处穴位,手虽稳但动作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直到最后一根银针扎稳,小姑娘的哭喊才渐渐弱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扭动,只是还在小声啜泣,眼神依旧涣散。凌风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刚要吩咐大娘好好照看小姑娘,就瞥见人群外的屠月。
屠月的目光扫过那些状态各异的孩子,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收回目光,对凌风说道:“是钟少卿让我过来的。”凌风闻言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时,从外面小跑着进来一名大夫,他抓着凌风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说着他们又想出一张方子,让凌风一同过去看看可不可行。
屠月看着凌风被拉走,不远处又传来大娘的喊声:“谁来搭把手?这小子死活不肯喝药!”
她循声走去,见大娘正抱着个半大的少年,少年蜷缩着,瞳孔没有聚焦,双手死死攥着衣襟,嘴里含混地嘟囔着。
“唉,这孩子被灌了太多忘忧散。"大娘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粗瓷药碗递过来:“我一个人摁不住他,你帮我把药喂进去,这药能让他少做些噩梦。”屠月接过药碗,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别怕,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少年却像是没听见,反而缩得更紧,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大娘见状,伸手轻轻按住少年的肩膀,柔声道:“对,喝了药就好了。”屠月用汤匙舀起一勺药,小心地送进他嘴里。药汁有些苦涩,少年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被大娘轻轻按住下巴,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喂完药,大娘将少年放回草席上,替他盖好薄毯,忍不住对着屠月叹气:“天杀的金乌巢,好好的孩子都被他们害成这样!”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还有做这忘忧散毒物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害了这么多孩子,将来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屠月站在一旁,手中的药碗逐渐变凉。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院内的孩子,那个刚才被喂药的少年已经蜷缩着睡去,眉头却依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袖口,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屠月看着这副场面,握着药碗的指尖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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